“95后”北京市民小白最近正在求職，每次投簡歷前，她都強迫自己做一次MBTI測試（MBTI全稱“邁爾斯-布里格斯類型指標”，是一種自我報告式的人格測評工具），只有測出“完美人格”，她才會放心地將簡歷投遞出去。 　　小白這么做并非毫無依據(jù)。《法治日報》記者最近在一些互聯(lián)網(wǎng)招聘平臺上看到，有不少求職者吐槽“過了公司終面，卻因性格測試結果和崗位要求不符被辭退”；“如何在公司面試做性格測試保證不被淘汰”的經驗貼瀏覽量也居高不下。 　　性格測試中，當下最火的便是MBTI測試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在微博，與MBTI相關的最熱門話題閱讀量超24億，討論數(shù)近百萬。在豆瓣，“人格氣質心理”小組已有26萬名網(wǎng)民參與。一些網(wǎng)民一邊熱烈討論彼此的性格類型，一邊用戲謔的表情包調侃不同性格的處世態(tài)度。而一些用人單位甚至以此為準則決定員工職業(yè)發(fā)展前途。 　　那么，MBTI測試真的靠譜嗎？將測試與職場掛鉤又是否合理呢？ 　　性格測試風靡一時 　　花錢解鎖測試結果 　　“經常情緒低落，思想悲觀無法自拔。來測測你是哪一種人格吧”“今日推出戀愛MBTI測試，你是什么戀愛人格呢”……時下，在青年社交圈里，MBTI正成為話題“頂流”，很多年輕人借此在網(wǎng)絡社交中打開聊天話題、建立自己的圈子。 　　26歲的北京女孩可欣就是其中之一。從小，可欣在大人眼里就和“別的小孩不一樣”。前不久測了MBTI后，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就是這樣的性格，之后她加入了這個性格類型的網(wǎng)絡小組和社交群，“小組和群里經常討論，我感覺自己找到了很多志趣相投的同伴，大家在實踐著這個性格類型定義的行為特征，形成一個互相抱團取暖的群體”。 　　據(jù)了解，作為一種自我報告式的人格測評工具，MBTI測試將人的人格分為16種類型，分別用4個具有代表性的字母組合表示，比如“ENTP”代表好奇心旺盛的辯論達人、“INTP”則代表內向理智的邏輯學家。 　　持有醫(yī)師證的北京心理治療師黃醫(yī)生告訴記者，MBTI是一種普遍的人格測試量表，在心理學領域，這樣的人格測試量表很多，比MBTI更準確的還有卡特爾16PF（16人格）測試等，“MBTI測試不是玄學，其優(yōu)勢是比較方便、簡單，題量相對較少，更宜于操作，屬于正規(guī)的心理學測試，比星座更有可信度。值得注意的是，測試或許有紓解焦慮、‘潤滑’社交的功能，能夠幫助人們找到群體歸屬感與認同感，但測試結果沒有一勞永逸的終極答案，不應神化測試”。 　　但不少平臺看到了MBTI測試蘊含的巨大商機，并推出了各種類型的性格測試：無戀愛經歷版、高考專業(yè)選擇版、情景佐證多重驗證人格版……打著各種各樣名頭的測試題讓人眼花繚亂，每個版本的題目數(shù)量少則十幾道，多則數(shù)百道。多數(shù)平臺宣稱，題目由各大專業(yè)機構和高校教授團隊研發(fā)，測試者只需根據(jù)題目內容，憑直覺選擇自己偏好的選項，便能知道自己屬于哪種人格類型。 　　與此同時，一些平臺通過“測試上線—大量刷屏廣告增加用戶熟悉度—付費報告”的模式“掘金”—商家會設置一些門檻，有的測試需要看半分鐘廣告，有的需要關注公眾號或博主，有的需要付費才能解鎖完整測試和答案，費用從幾元至百元不等。 　　記者打開網(wǎng)絡上某條點擊率較高的MBTI測試鏈接，花15分鐘做完93道題后，平臺顯示需要支付19.9元才能“解鎖報告”。面對這樣的情況，不少測試者的心理是：花了這么多時間精力做題，如果不知道答案，就白費了，不如花點錢。 　　那測試的準確性又如何呢？ 　　有網(wǎng)友反映，很多時候，多次做MBTI得到的結果并不相同?！拔业诙蔚臏y試結果和第一次完全不同，中間間隔不到一年時間，難道一年不到我的性格就發(fā)生了這么大的變化？”北京某高校學生如如說。 　　衍生若干產業(yè)鏈條 　　低成本收割“韭菜” 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測試推廣者“巧妙”地把測試結果與受測者職業(yè)發(fā)展、就業(yè)前景等關聯(lián)起來，號稱可以通過解析用戶性格來幫助個人發(fā)揮職場優(yōu)勢、突破性格制約。有的機構或個人還以此為噱頭，開設名為“性格密碼”的相關課程，售價動輒上千元。這些課程以“如何看人識人”“如何提升洞見力”“如何規(guī)避性格短板”等為主題。 　　“MBTI與其他心理測試最大的不同，在于其看似權威性的宣傳，比如‘職場常用’‘歷史悠久’等字眼。且不同于以往別的小測試，它的題量較多，這會讓測試者認為，這種測試更權威、更能體現(xiàn)全面的自己?！蹦壳熬吐氂谀硣驢R崗位的妍羽說。 　　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，一些商家利用MBTI測試開發(fā)了“心理咨詢”“個性解析”等產業(yè)鏈。 　　在某網(wǎng)絡平臺，記者點開一項MBTI測試，自動跳轉至一個名叫“測測”的平臺。做完MBTI測試后，測試頁面會推送其他測試以及各類咨詢師的在線咨詢。這些咨詢師有負責戀愛、親子的，也有負責事業(yè)、冥想等方面的，咨詢費用按分鐘計算，價格不等。 　　來自江蘇蘇州的瑤瑤正處于求職的關鍵期，由于對未來充滿焦慮，她便去做了一次MBTI測試。后來，根據(jù)平臺推薦，她又付費找了一位咨詢師，對方根據(jù)她在生活、工作上的困境對其進行開導。整個過程大約半小時，花費200元。 　　據(jù)了解，瑤瑤花的這筆咨詢費只是普通咨詢師的網(wǎng)絡咨詢價。目前，許多測試平臺上的推薦咨詢師分為中級、高級、資深、專家等級別，級別越高、咨詢費用越高。如某測試平臺上負責職場心理的專家級咨詢師的咨詢費為每小時800元至1500元不等。 　　為進一步了解測試背后的運作情況，記者在某平臺做完一項MBTI測試后，根據(jù)系統(tǒng)推薦選擇了圍繞“人格測評了解自我事業(yè)”的咨詢。在平臺推薦的多位咨詢師中，記者選取了每小時200元、號稱擁有4年持證年限的二級咨詢師。 　　剛開始，心理咨詢師例行詢問了記者的基本情況，隨后便和記者“聊天”。在咨詢過程中，心理咨詢師的進度與節(jié)奏十分緩慢，主要聚焦于記者的個人經歷和想法，而在核心問題——“性格認知”上卻只涉及皮毛。在咨詢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、約定時間即將結束時，這位咨詢師稱這次的心理咨詢才剛剛起步，若要進行人格分析，還需要記者以雙倍價格交費。 　　平臺顯示，這位心理咨詢師屬于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，但記者查看其所提供的所有職業(yè)證書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都是相關行業(yè)協(xié)會頒發(fā)的技能培訓證書及參與課程、參會的證明。 　　記者注意到，心理咨詢師職業(yè)資格證書早在2017年9月就已退出國家職業(yè)資格目錄，但已獲證者仍有效。也就是說，如果在相關二級心理咨詢師考試取消前獲得認證，那么目前持證時間應該至少為6年左右。 　　對此，記者進一步向平臺客服求證，得到的回復是：“該咨詢師提供的證書照片并不是真正的心理咨詢師證書，而是參與了與咨詢師相關的培訓后獲得的證書?！? 　　記者在調查中發(fā)現(xiàn)，有部分測試平臺還開通了“咨詢師”或“傾聽師”入駐通道。在申請“咨詢師”通道中，咨詢師擁有“執(zhí)業(yè)資格”和不少于48小時的培訓即可入駐。 　　記者通過幾家提供心理咨詢師考核服務的教育機構了解到，這個“執(zhí)業(yè)資格”的范圍非常廣，很多協(xié)會和機構都能提供類似證書，而獲取證書的考試大多屬于“交錢就能過”。上述招募平臺也并沒有限制有關培訓課程的類型，幾乎是有“執(zhí)業(yè)資格”就行。 　　在記者調查的10家測試平臺中，心理咨詢并不是強制的配套服務，但是測試者做完測試后，平臺都會彈出相應的咨詢廣告，向消費者宣傳咨詢服務。此外，心理測試領域還衍生出了測試解析心理咨詢師培訓課程，129元包年測試等消費方式。 　　遵循信息收集規(guī)則 　　警惕就業(yè)歧視傾向 　　MBTI測試火了，可一些職場人卻深受其擾。 　　北京某IT公司HR李女士之前求職時，曾被一公司要求做MBTI測試，她當時感覺非?？尚?，“憑什么用這個結果來定義我”？入職現(xiàn)在的公司從事人事管理工作后，她也堅決抵制將MBTI測試直接用于招聘等工作。 　　但還是有一些公司將MBTI測試與職場掛鉤。大學畢業(yè)生小闌今年在北京某公司參加財務崗的面試，在雙方開始談及待遇后，公司向其提供了一套性格測試鏈接。測試結果出來后，公司告知她，其性格完全不適合該項職位，予以拒絕。同時，人事部門建議小闌轉行至營銷策劃，認為根據(jù)測試，其屬于外向、活潑、喜歡設計和美感的性格。 　　“當時人事和財務主管說，根據(jù)測試結果，我是一個勇敢的人，不管調去哪個崗位都不會害怕，勸阻我繼續(xù)報財務崗位，因為‘性格不合適’。但我很清楚，我是一個內向、不喜歡挑戰(zhàn)和變化的性格?！毙￡@說。 　　對于此類現(xiàn)象，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副教授張麗云認為，MBTI測試可以作為招聘時的一種篩選辦法或工具，但從MBTI的內容上看，只是對求職者的性格特征、比較適合從事哪些工作等方面進行簡單評估，起到的是輔助性作用，不能成為決定性的因素。 　　“從本質上講，MBTI測試是一種勞動合同訂立過程中的勞動者信息收集行為，應遵循勞動合同法和個人信息保護法中規(guī)定的信息收集規(guī)則。”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法學院院長沈建峰說。 　　在沈建峰看來，和勞動者入職比較相關的有以下兩種情況：取得個人的同意；為訂立、履行個人作為一方當事人的合同所必需，或者按照依法制定的勞動規(guī)章制度和依法簽訂的集體合同實施人力資源管理所必需?！敖Y合上述法律規(guī)定，訂立勞動合同中的個人信息收集，需要征得勞動者同意或者是與勞動合同直接相關的必要的信息”。 　　針對部分公司以MBTI為準則決定員工職業(yè)發(fā)展前途的現(xiàn)象，沈建峰說，首先并不是所有勞動者都要進行職業(yè)性格測試，人格傾向對大量普通的工作來說并無太大影響。進行人格測試并據(jù)此不招錄特定勞動者，等于是用和工作沒有關聯(lián)的抽象標準對勞動者進行排斥，有就業(yè)歧視的傾向。 　　“其次，該人格測試進行過程中，需要收集大量勞動者的各類信息。從必要性標準角度看，搜集的信息越多，其使用必要性的論證就越應該強化，這種測試使用就越應該受到限制。再次，就這種測試本身的科學性而言，目前理論和實務界也有一定爭議。在此背景下，使用這種測試的必要性也應受到限制。人力資源管理不應過度迷信它?！鄙蚪ǚ逭f。 　　在妍羽看來，性格測試的初衷是規(guī)避風險，同時也是對候選人負責。如果性格不適合公司或崗位，候選人入職后也會感覺痛苦，雙方都會受到損失。從用人單位角度出發(fā)，要關注MBTI的核心價值——與其用在篩選上，不如用在溝通上。性格測試應當幫助用人單位了解每個求職者的風格和特點，從而找到團隊合作里最合適的場景。